我没坑
只是墙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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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雨•续-
三、
江南的杏花此时已褪成纯白的颜色,风一过,地上又多了零星几点飘零的白。可能姑苏人看得多了便不觉稀奇,这风景除了金光瑶竟没人驻足观赏。
他看着眼前这颗杏树,忽然想这树什么时候能结果?
说来他还没看过呢。
那边年轻了一截的“金光瑶”正在一个绣娘的摊主前挑着手帕,一条素白的,下方一角绣了兰草的手帕被他拿在手里,他正低头看得仔细,忽然动作一顿,伸手摸了摸自己额间,又抬头看了看天,好一会儿没动。蓝曦臣就在他旁边,凑过去问他怎么了。
正问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偷偷摸摸的伸过来,悄无声息地把人刚才看的手帕收走了。
“金光瑶”面露疑惑,还是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金光瑶亦觉困惑。
天晴云朗。
看来不像会下雨。
那人接着低头去看手帕,发现刚还在手里的那一条不见了踪迹,他四下看了看,又在挂起来的各式手帕中一条一条看过来,也没见着那方帕子。
蓝曦臣难得存了点逗人的心思,此时得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看那人目光在摊子上转了几圈,面色微现惊疑再转为失望,这才把手里的东西露出来。
“阿瑶可是在找这个?”
那人闻声抬头去瞧,蓝曦臣抓过他的手,把一方素白放在他掌心。
“这个送予阿瑶。”
“金光瑶”脸上微微一动,有那一刻他的眉眼彻底放松舒展开来,看上去竟是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好看,不那般伶俐却更惹人喜欢。
片刻后他小心把那绣着兰草的手帕折好放进怀里,同时也小心的把自己的表情藏好,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多谢二哥。”
蓝曦臣只是笑着,脸上显出几分满足的意味来。
金光瑶不安地皱起眉头。
他知晓这是自己心中欢喜的紧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那样细微的,稍纵即逝的表情。
原来蓝曦臣都看见了。
那两人在彩衣镇上穿行,并肩走在青石路上的身影靠的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对方。
金光瑶心中升腾起隐隐的忧虑。
他们之间明明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两人上了一艘小渡船,径直入了舱室,金光瑶想了想,站在船头仰头望天。船平稳的行过一排民居,过了一会儿雨几乎是瞬间下了起来,湿了青灰的瓦片,淅淅沥沥落在青石板上,无数水纹在河面上晕开。
金光瑶身上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转身走进舱室,里面只有两人,隔着一方小案相对而坐,面色如常的谈笑风生,显然没有人觉得这场雨来得异常。
蓝曦臣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古琴,色泽深沉,指节明晰的手指信手拨动了琴弦。
金光瑶随意在一旁坐下,忽的身形一僵。
蓝曦臣伴着琴声开了口,吴侬软语连同江南细细的雨,能落在人心尖上,听得人心也要软。
金光瑶听不懂吴音,曲子却很熟悉。
一曲终,蓝曦臣道:“如何?”
“金光瑶”眸子沉了沉,垂了眼帘让人看不清,静默了片刻才道:“今日才知这曲子……竟是这般动人心弦。”
蓝曦臣把手放在琴弦上,摇了摇头,“曲子是不错,然寓意不好,所以我在结尾处略微改了。”
“金光瑶”似是想起了些往事,有些艰难地道:“改了……?”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今生今世白首不离。”
对面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看见蓝曦臣不慌不忙毫不犹豫闪躲,直直望入他的眼。
“我一直希望,他日归隐于世,能同阿瑶一起,携手看尽江南的杏花烟雨。”
对面那人出现难得的迟疑,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他的话,蓝曦臣忍不住笑了笑,把那人的手动作轻柔的卷进自己掌心,让他与自己对视。
江南的细雨微风尽数入了这双温润的眸子,似是能将寒冬冰雪化作一潭暖融春水,此时这双眸子目光沉静柔和,只看得见眼前的人。
一边金光瑶心中不安一时到了极点,几乎就要坐不住。
“我心悦阿瑶。”
一锤定音,狠狠砸在了金光瑶心上。
对面那人彻底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周围安静得连雨声都听不见。
金光瑶如遭雷劈,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止,他早已不管不顾的扑向蓝曦臣,嘴里嘶吼着的话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不!不!二哥你不能喜欢我!你不能!”
可他碰不到蓝曦臣。
蓝曦臣正满心欢喜看着他心悦之人,期待着那人的回应。
“这样没有意义!”
“二哥我已经死了……”
“二哥你不能……”
“蓝曦臣”
“二哥”
“蓝涣”
“你不能……”
金光瑶忽然觉察出自己在哭,已剩下灵魂却感觉到心口疼痛不已,但眼眶里流不出一滴眼泪。
魂者无泪,大概是世人向往生的原因之一。
蓝曦臣笑得很开心,金光瑶伏在他旁边许久才抬头看他,慢慢爬起来,他不敢碰触他,只是把手抚上蓝曦臣的脸,隔着看不见的距离,看着仍像是在抚摸他的脸。
他说你别记挂我了。
我在黄泉之下等你。
等到我们能再次相遇的一世。
他把想说的话,心底一直埋着的话,一句一句说给蓝曦臣听。
可蓝曦臣一句也没有听见。
他只听得见梦里金光瑶笑着回应他,跟他说,“好。”
两情相悦的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恍若永远也不会分离那般,握得那样紧。
这才是惩罚吧。
所谓九层炼狱,金光瑶看到了。
姑苏蓝氏宗主卧室总有一股清冽的寒意萦绕。
天刚亮,晨钟尚未敲响,蓝曦臣睁开眼从梦中醒来,只有他一人躺在这寒室中。
床边的桌上躺着一条素白的帕子。
雨声还在继续,他起身静静地坐了会儿,起来灭了香,走到窗边支开窗户。
雨下了整整一宿也没停,窗外一株枯木不知何时长了新芽。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蓝曦臣被飘进来的几滴微凉的雨水弄湿了鬓角。
钟声从天外传来,在雨声中听来格外沉重。
他忽然想起那年亲手为那人建的衣冠冢,数年不曾前去照料,如今大概已经长草了罢。
愁重 流水 载不动
只想陪你 再游一回江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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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个结尾真的挺适合李后主一首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