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森

-天赐-

四、

晚霞初现，山下那所孤零零的小屋升起袅袅炊烟。

锅里的东西咕噜咕噜的翻滚着，热气往外翻滚，小小的厨房渐渐的热起来。

孟瑶正在厨房面忙活着两人的晚饭，手上刚得了闲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一边一脸若有所思。窗外投进来一抹橙光，忽的有什么东西在一旁的角落里，映着残阳闪过的一点亮光。

那是孟瑶自己在集市上买来的一把剑。

早前蓝曦臣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一手包办了两人的每日三餐，平日里没事蓝曦臣就在房内抄书，也不踏足厨房，于是孟瑶便把这把剑藏在了厨房里。

他早就摸清了蓝曦臣的作息规律，所以他一直都在夜里等到亥时过，确认蓝曦臣已经睡下，才到这里拿出这把剑，拎着它一个人跑到山上的林间偷练剑法。

可是今日莫名的有些按捺不住。

时人大都崇仙，说到些个修仙问道的人，都免不了一顿吹嘘，直把都他们捧上了天。今天是第一次，有人真真切切的，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偷工减料，把他年幼时也曾经想象过无数遍的世界实实在在的描绘了一番，告诉他，那里的人，平时起居生活也和他们一般别无二致。

孟瑶定了定神，警惕的转出去看了一眼，蓝曦臣应该又到了回房里誊抄古籍，房门关得好好的。他回到狭小一方厨房，想着这段日子以来似乎从不曾在准备晚饭的时候看到过蓝曦臣，一边想着手在下面伸出去摸到了那把藏起来的剑，仍有些恍神但还是决定将它拔了出来。

那剑不过是坊间打造的一把普通的剑，顶多也就是剑身较为锋利了一点，但在坊间已是难得的好剑，孟瑶知道跟蓝曦臣那样仙门中人的剑绝不可比，不过也不甚在意。他仔细回想着蓝曦臣今天在点到的几个地方，小心的拿着剑，使出这段时间以来已经烂熟于心的一套剑法，然后在心里默默比较着和平时感受的不同。

过了一会儿，孟瑶忽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门外，猛的浑身一抖。

门前，蓝曦臣正看着他，脸上面无表情。

孟瑶手上一松，剑从手里滑落，他直觉伸出手去接，触到剑身的时候只觉手里一凉，最后还是没能接住。那把剑从他手里掉到了地上，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再抬头看蓝曦臣，他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孟瑶心里慌了一瞬，往前走了一步，有些着急的开口解释道：“泽芜君，我……”

蓝曦臣却是比他还要先一步走了上来，孟瑶当下心念百转，满腹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自己刚才伸出去接剑的手被人抓住手腕，提了起来。

蓝曦臣道：“你受伤了。”

微凉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蓝曦臣略作一番查看，像是稍微松了口气，道：“先处理伤口。”

孟瑶听到蓝曦臣的话，也是略松一口气，下意识的讨好一笑道：“没事的，不过是小伤……”

话音未落却听蓝曦臣道：“手上筋脉甚多，不可疏忽。”

蓝曦臣这番话不似平日温润和煦，语气严肃，孟瑶听了心头顿时又是一乱，竟不知要说点什么，只觉蓝曦臣话里似乎有责备之意，只好开口辩解道：“我不知道……”

他这句话虽是想要辩解，却也是心里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

孟瑶似乎听见蓝曦臣轻叹了口气，继而又听他说道：“这片山林夜里风大，不如云深不知处安静，有些时候风声太大，我睡不着……”

夜里，睡不着……

孟瑶猛的又是一抖。

蓝曦臣仍是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放松，孟瑶低头去看，虽同为男子，自己的手在蓝曦臣的掌心里却不免显得小上一些。蓝曦臣避开伤处轻轻展开他的手掌，看到上面有一道新鲜的血痕，孟瑶这时才感觉丝丝痛感沿着伤口爬了上来。蓝曦臣从自己的乾坤袖里取出了一些伤药，仔仔细细的给他的手掌上好了药，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绷带一类的东西，就见蓝曦臣随手撕下袖口的一截素白的布料，孟瑶阻止不及，只好由着他去。

蓝曦臣一边拿着这截布料给孟瑶的手掌缠上，一边开口道：“虽然没有童子功打底会比较辛苦，但就习剑而言，有些基本功还是必须要学的。”顿了顿，又道：“记着，练剑一事切记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蓝曦臣在白布末端不轻不重的打了个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拿在手里感受了一下，对孟瑶道：“你没有基础的功夫，力量不足，本不适合用这种较重的剑，不过只是练习一段时间的话倒也无碍，”他把剑放回孟瑶身边，看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今日那个地方，比起一些隐秘的林间，倒是个练剑的好去处。”

孟瑶仍在消化着他的意思，一直没有说话。蓝曦臣看着眼前一向伶俐乖巧的人难得露出这种呆呆愣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顺手帮把他刚才拉上去的衣袖放了下来，对他道：“好了，伤患需要住在房里，你之前说的，今夜我睡外间。”

孟瑶听见蓝曦臣的这话顿时回过神来，想要劝阻，道：“可是……”

蓝曦臣打断他，道：“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孟瑶道：“这不行，我……”他一时没想出什么理由，只脱口而出道：“那不如在一起睡。”

出口顿觉不妥，便急着解释道：“你看床足够我们两个人躺，况且泽芜君与我同是男子，没有那么多……”

那边蓝曦臣听着想了想，便道：“说的也是，那就这么定吧。”

孟瑶：“……”

没想到蓝曦臣回的这样爽快，以至于孟瑶心里还有好些准备想要解释的理由，忽然就被堵在了嘴边。

他仍觉云里雾里，看着蓝曦臣笑着摇摇头去揭开咕噜咕噜响的锅，待他回神的时候一碗热汤已经推到他面前，他顺从拿起来喝了一口，忽然顿住。

额，刚才是蓝曦臣去盛的菜？

一直到与蓝曦臣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孟瑶到底还是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他自然想过万一被蓝曦臣发现自己偷练他剑法的后果，他心中设想了好些情况，也早就想好有多种方法解释应对。

却不曾想，待这天真的来临，蓝曦臣竟是首先关心起他手上的伤。

他举起右手手掌看了看又放下，过了一会儿左手摸过去，食指放在上面轻轻扣了扣那个结。

亥时已至，旁边蓝曦臣已经睡下，不似初到这里时睡得那般不安稳，在睡梦中呼吸绵长平和。这边孟瑶则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习惯了在夜里偷偷练剑，现在迟迟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也不乱动，想起蓝曦臣今日说过的话，想象着在云深不知处山上的父母亲人，想着想着忽的心头闪过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画面，戏笑折辱像是永无休止。

孟瑶不自觉皱起眉头，心里千头万绪乱成一团，一时找不到可以解开的源头。

他心中烦闷睡不着又无事可做，慢慢的从床上撑起脑袋，无聊的借着月光打量蓝曦臣的脸。蓝曦臣双眸闭起，看不到那双温润平和的眸子，孟瑶总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蓝曦臣恍若一尊精心雕琢巧夺天工的雕像。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良久感觉心里竟慢慢的平复下来，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孟瑶难得醒得迟了，感觉昨晚好像连着做了好几个梦，但大多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一个。在那梦里他穿着与蓝曦臣一样的一身白衣，在一座山岚笼罩的深山之中，他提着一把剑身灵力环绕的剑，正在练一套仙气凌然轻盈飘逸的剑法，旁边一个白衣人立于树下，不时出言指导。

他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待脑袋清醒了些，看了眼太阳，估量了一下时辰，蓝曦臣作息规律，肯定早就起来了，他起来看了一圈，发现整个屋子都只有他一个人，桌上放着他从集市上买来的那把剑。

他心里好像知道那人会去哪里，于是稍作收拾后，拿着剑出去径直往树林里走去。

果然在昨日的树桩前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

雁过无声。

那人立于树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身形长挑，白衣胜雪，微风扬起他的衣袖，抹额和青丝在风中兀自纠缠。

听到身后的声响那人回过头来，笑道：“你来了。”

章五